当前位置:首页 > 星座 > 正文内容

命运2碎愿者第三个硬币充能(命运2碎愿者第一个球在哪)

2024-01-28星座

  第1页 :基本信息

  

  书 名:我要渐渐忘记这个世界了

  著 者:罗恩·科尔曼

  译 者:陈亚萍

  出 版 社:广西科学技术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1

  作者简介

  罗恩·科尔曼(Rowan Coleman)

  《纽约时报》畅销书作家。

  2001年,获英国《伴侣》杂志年度新锐作家奖。2002年,处女作小说《二次成长》出版,并获得当年苏格兰才华新人奖。自此,罗恩创作了包括《意外妈妈》《落跑的妻子》等12部小说。其中,凭借《落跑的妻子》获得2012年浪漫节爱情小说奖以及2013年英国爱情小说奖。

  《记忆之书》作为星期日泰晤士报畅销小说,为理查德·茱蒂读书俱乐部2014年秋季推荐书目,并由读者投票成为当年爱读小说。

  书中以平实的笔调讲述了早发型阿尔茨海默病给克莱尔一家所带来的巨大改变。病情之下,保守一生的秘密终被揭开,随之而来的恐惧、忧伤与乐观、振奋在作者笔下,幻化成苦甜参半的真实人生,令人感慨动容。

  内容简介

  我知道既定的未来,但我不知道,每一天,都会发生什么事情。

  克莱尔从来就不是一个顺从生活的人。在人生的每一个转折点,她的选择,都与大多数人截然不同。

  如今,与心爱的人一起慢慢变老,陪伴着孩子成长,不错过他们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成为克莱尔最简单的心愿。

  可是,即便这样简单的愿望,她也没办法实现了;亲爱的人、熟悉的场景、斑斓的过往,都将从她的生命里渐渐淡出,以她无法掌控的方式——她得了罕见的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病,正当人生的盛年,她就要渐渐地失去所有的记忆。

  她知道,这是命运跟她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但她依然决定,正视这正在迈入的未来,竭尽所能去生活。

  也许不是所有努力都能换来别样的结局,但每一束微弱的光,都有希望温暖这个寒凉的人生。

  连载正文

  Chapter 1 克莱尔:人们不让我独自生活了

  我必须逃离母亲:她要把我逼疯了。如果不是我本来就要变成疯子了,这么说还真挺可笑。不,我没有疯,不能那么说。可是我非常生气。

  快瞧瞧我们看完病,从医院出来后,她是什么表情吧。回家路上,她一直挂着那副神态:克制、坚决、强势,却又冰冷。她没说出来,但我能听到她脑子里的嗡嗡声:“这太像克莱尔了。总能毁掉一切好事。”

  第2页 :Chapter 1 克莱尔:人们不让我独自生活了

  “我会搬过来。”她说。其实,她已经搬过来了,偷偷摸摸地躲在一个空卧室,把个人物品摆在浴室架子上,好像我看不见似的。我清楚,只要她知道了,一定会搬过来,我猜,我也想让她来。但我希望,由我来邀请她,或者她提前问问我。可她带着悲伤的眼神,一声不吭地就来了。“我要搬进那间空屋子。”

  “不行,你不能那么做。”她开着车,我扭头看了她一眼。她开车很小心,车速很慢。自从我撞毁了邮筒,就被剥夺了开车的权利,还交了一大笔罚款,你都想不到罚得多狠,因为邮筒属于女王陛下。如果你轧死一只柯基犬,结果肯定也一样,甚至更糟,你可能会被判入狱。我母亲开车很小心,可她倒车时,从不看后视镜。似乎她觉得,那时闭上眼睛,祈求好运,会更安全。我以前喜欢开车,喜欢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因为我知道,只要我愿意,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过我的车钥匙不见了,没经过我的允许,也没等我吻别,它就躲到我找不着的地方去了——我讨厌这样。只要没人干涉,我还会开车。

  “还没到你搬过来的时候,”我坚持道,虽然我们都清楚,她已经搬过来了,“时间还长,我现在还不需要任何帮助。我是说,听我说,我还能说话,能想……”我在她眼前挥挥手,她躲开来,又看着我认错似的把手夹在膝盖中间,“想事。”

  “克莱尔,你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相信我,我知道的。”

  她当然知道:她以前经历过。现在,多亏了我,或者严格说来,多亏我父亲和他的坏种,她要再经历一次。好像我就不能做事做得聪明点,比如神志清醒、干脆漂亮地死掉,或者握住她的手聊表感激,表情安详地向我的孩子传授生活之道。不,尽管检查结果显示我的小脑袋一团糨糊,可我那年轻得气人的身体十分健康,在我最终忘记怎么呼吸之前,还有好长的日子可以活。我知道,她就是那样想的。我知道,她最不愿意的,就是看着自己的女儿虚弱枯萎,就像她丈夫一样。我知道,她为此伤心,想尽力地表现勇敢,支持我,可是……她让我生气。她的善良让我生气。一直以来,我都在努力证明,不用她来救我,我也能长大。而一直以来,我都错了。

  “其实,妈妈,我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我盯着窗外说,“完全忽略自己的身体,因为大多数时候,我根本没感觉。”可笑的是,当我大声说出这些话时,内心深处却感到恐惧。但是,恐惧好像又不属于我,那感觉就像经历恐怖事件的是别人一样。

  “你不是说真的吧,克莱尔?”妈妈愤怒地说,她竟然没发现,这只是我用来激她的赌气之话,“你女儿怎么办?”

  我什么也没说,我突然语塞了,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不知道怎么表达内心的想法。所以,我只能默默地看着窗外一栋栋后退的房子。天快黑了,客厅的台灯一盏盏亮了,窗帘后的电视机荧幕在闪烁。我当然在乎了。我当然会想念这样的生活。

  冬日晚上热气氤氲的厨房,为我女儿做饭,看她们长大。这些我永远都无法经历了。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埃丝特是不是一个一个地吃豌豆,她会不会一直是金发碧眼?凯特琳会不会按照计划去中美洲旅行?或者,她会不会超乎自己的想象,做完全不同的事?我不会知道,那个意想不到的愿望是什么。她们不会说谎骗我去哪儿了,遇到麻烦不会来找我。所有这些我都会错过,因为,我在别处,甚至都不知道错过了什么。我当然非常在乎。

  “我想,格雷戈会照顾她们。”妈妈带着怀疑的腔调,继续说道。尽管如此直白,她还是想确定,我不在了以后,生活会继续。“就看他能不能应付。”

  “他会的,”我说,“他会的。他是个优秀的父亲。”

  不过,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应付一切。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他那么善良,可自从诊断结果出来,于我而言,他渐渐变成了陌生人。每当看到他,我都会觉得他离我越来越远。那不能怪他。我看得出来,他想陪在我身边,想表现出坚定坚强的一面。可我想,也许整件事最大的受害者就是他了。我们的生活刚刚开始,就发生了这一切。很快,我就会不认识他,想找到对他的感觉,已经开始变得困难了。我知道,他是我这辈子最后的真爱。可是,我再也感受不到了。不管怎样,格雷戈是我最先失去的人。我还记得我们的爱情。可是,那好像只是我的梦,就像爱丽丝的梦幻世界。

  “就说你吧,”妈妈忍不住说教,怪我遗传了家族怪病,就好像是我太淘气自找的,“你知道,没父亲是什么感觉吧。我们要为你女儿打算,克莱尔。你女儿要失去母亲了。你要保证,等你没法照顾她们时,她们也会好好的!”

  她突然在斑马线前刹车,还按响了喇叭,提醒后面的车辆。这时,一个小女孩冒着雨,匆匆穿过马路。她看起来很小,还不应该自己外出。透过妈妈的前灯,我看到,她背着一个浅蓝色塑料袋,袋子里好像装了四品脱牛奶,瘦弱的双腿,磕磕绊绊。我听到妈妈的嗓音突然变了,充满挫败感和愤怒。我听出了她的伤心。

  “我当然知道,”我感到筋疲力尽,“我当然知道,我要做打算。但我还在等待,还在希望。我希望,我能享受与格雷戈的婚姻,能和他一起变老。我希望,药物能缓解我的病情。现在我知道……好了,现在我知道没希望了,我会另有打算,我保证。做个挂图,弄个值勤表。”

  “你没法逃避,克莱尔。”她非得重复一遍。

  “你觉得,我会不知道?”我大喊出来。为什么她总要这样?为什么她非要逼得我喊出来,就好像只有我发怒了,她才觉得我在认真听?我们母女俩总是这样: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爱恨交加。“你觉得,我难道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我难道不知道是我带给她们这样差劲的生活?”

  妈妈把车开进房前的车道上——这是我的房子,一开始我没认出来——我的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我下了车,砰地关上车门,径直走进雨里。我把羊毛衫往身上裹了裹,大胆地往街上走。

  “克莱尔,”妈妈在身后喊我,“你不能再这样了!”

  “看看我。”我不是对她说,而是对雨说。我感觉,嘴唇和舌头上都是小雨滴。

  “克莱尔,求你了!”我隐约听见她的叫声,可还是继续走。我要让她看看,让他们所有人看看,尤其让不准我开车的人看看,我还会走路,我还他妈的能走路!我还没忘记怎么走路。我要走到路尽头,走到与另一条路的交叉口,然后拐回来。我会像韩塞尔顺着留下的面包屑找路一样。我不会走远。我只做一件事:走到路尽头,转身,回来。可是,天越来越黑了。周围的房子看起来都一样: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留下的、整齐的半独立式住宅。路的尽头也不像我想的那么近。

  我停下来一会儿,感觉冰凉的雨滴像针一样,扎在我头上。我转过身,妈妈没在我身后,她没跟上我。我以为她会跟上来,可是她没有。街上空荡荡的。我走到路尽头了吗?已经拐回来了吗?我不确定。我一直在朝哪个方向走?我现在是往外走,还是往回走?我要去哪里?路两边的房子看起来完全一样。我静静地站着,刚离家不超过两分钟,我已经不知道在哪儿了。一辆车从我身边开过,冰冷的雨水溅在我腿上。我没带电话。不过无所谓,我也不是每次都记得怎么用电话。况且我也忘记号码了。虽然如果让我看见,我能知道那些是号码,但我还是对不上哪个数字是哪个,以及它们的顺序。不过,我还能走路。于是,我跟着溅湿我的那辆车往前走。也许会有一个标志。一看见我家,我就能认出来。因为,我家的窗帘是亮红色的丝绸,在灯光的映衬下会发红光。要记住:我家正面挂着亮红色的窗帘,一个邻居曾说过那样显得我很“散漫”。我会记住亮红色的窗帘。我很快就到家了。一切都会没事的。

  在医院看病时,其实不是很顺利。格雷戈想去,可我让他去把温室建好。我告诉他,不管医生说什么,抵押贷款一分也不会少,我们照样得养活孩子。我不让他去,这让他很受伤。但是,他不了解,我已经猜不透他脸上的表情,也不清楚自己的感受。我知道,要是带妈妈过去,她会把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那样更好,总比听到坏消息,怀疑丈夫是不是后悔要好——他会不会后悔看上你;他会不会后悔世界上那么多人,他偏偏选择了你。所以,当医生让我坐下来,参加下一轮检查时,我并非处在最佳的精神状态——当然这里是一语双关。而他们之所以让我做这些检查是因为,病情的恶化比他们想象中快多了。我不记得医生的名字了,因为名字很长,音节太多,我觉得很可笑。当我和妈妈坐在那儿,等他看完屏幕上的记录,宣布坏消息时,我提到了这一点,不过没人觉得好笑。绞刑架下的幽默,似乎也得分时间和地点。

  雨越下越急,越下越大。我真希望出来时穿的是外套。过了一会儿,周围的路看起来都一样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留下的半独立式住宅,一排又一排,分布在街道两侧。我在找窗帘,对吧?什么颜色的?

  我转个弯,看到一小排商店,停了下来。我出来喝过咖啡,然后呢?一个周六的上午,我和格雷戈、埃丝特来过这里,点了巧克力面包和咖啡。可是,现在天黑了,天气冰冷潮湿。我似乎没穿外套。我看看自己的手,我没牵埃丝特的手。我抱紧双臂,抱了一会儿,担心我忘了她。可是,我一开始就没带她。要是我一开始带着她,我应该会拿着她的猴子玩具。她总是要带猴子玩具出来,可自己又不拿。于是,我来这里喝咖啡了。我现在可以自由支配时间了,真不错。

  我穿过马路,走进咖啡厅,一股热流袭来,让我透凉的身体因为突然的温暖打了个激灵。进门时,人们都抬头看我。我猜,我的样子一定糟糕透了,头发肯定全都贴在脸上。我在餐台等着,意识到身体还在瑟瑟发抖。我一定是忘记穿

  外套了。我多希望,我能想起为什么出来喝咖啡。是要见某个人吗?是格雷戈吗?我有时和格雷戈、埃丝特来吃巧克力面包。

  “你没事吧,亲爱的?”一个和凯特琳年纪相仿的女孩问我。她在朝我微笑,所以,我或许认识她。又或许,她只是想表示友好。我左边坐着一位妇女,她把身边的婴儿车推了推,离我远了点。我一定看起来很奇怪,就像刚从湖里爬出来的女人。他们以前没见过浑身湿透的人吗?

  “咖啡,谢谢。”我说。我觉得牛仔裤口袋里有零钱,就用手抓出来。我不记得这里的咖啡要多少钱。我看向餐台上方的餐牌,我知道那里有价钱。可这时,我糊涂了。我展开手里的硬币,拿给店员。

  女孩皱起鼻子,好像我碰过的钱很脏一样。我现在感觉很冷,很孤独。我想告诉她,我为什么犹豫,但我说不出来——我说不好。要把我的想法大声说出来比较难。我不敢跟不认识的人说一句话。万一我说出什么荒唐话,他们会把我带走关起来。到那时候,我可能已经忘了自己叫什么……

  我朝门口看了一眼。这间咖啡厅在哪儿?我和妈妈去医院,我们见了医生,叫什么来着,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我只是觉得很好笑。现在,我来到这儿。可我想不起来为什么来这儿,甚至不知道这是哪儿。我打了个寒战,拿走了咖啡和女孩留在餐台上的棕色硬币。然后,我坐下来,静静地呆着。我感觉,如果我突然移动,就可能落入陷阱。有什么东西会伤害我,或者我会从哪儿掉下去。我静静地坐着,集中精力想我为什么来这儿,到底该怎么离开。还有,我要去哪里。我回忆起一些片段——碎片代表着零碎的信息,我必须学会解码。我周围的世界都化成了碎片。

  据我所知,治疗对我没效果,这很正常。药物对我起作用的几率,就像抛硬币猜头像:好坏都是50%。但是,所有人都希望,治疗能对我起作用。因为我那么年轻,因为我有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只有三岁,要有人来收拾残局。他们都希望,治疗会对我有用,比对任何人都有用——即使那位名字很长又很难拼的医生——也认为有可能会这样。我也希望能破天荒地出现奇迹,改变一切。在所有人中间,似乎命运或上帝应该考虑我的特殊情况,给我一些特赦。可是,命运或上帝没有那么做:无论是哪一个,都做得恰好相反,狠狠地嘲笑了我一番。或许,这本来就不是个人可以左右的。也许这只是一起跨越千年的血统事故,正好选中我承担后果。我病情的恶化速度,比任何人想象中都快。都是这些“小栓子”搞的鬼,这个词我记得很清楚。可是,咖啡里用来搅拌的金属棒,我却不知道叫什么。不过,“栓子”这个词很美,发音美妙,还有韵律。我脑袋里爆发了小血栓。它跟专家想的不一样,有一种新特征。它让我在世界上几乎独一无二。医院里的每个人都非常兴奋,虽然他们假装不兴奋。据我所知,每次冒出一个血栓时,我的脑袋里就有一些东西永远不见了——一段记忆、一张脸或一个词,就像我一样走丢了。我看看周围,感觉比刚才还冷。我意识到,我很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回家。我在这里,感觉神志健全,却又似乎离不开这里。

  很奇怪,天花板上挂着圣诞节装饰。我不记得当天是圣诞节。我甚至很肯定,那天不是圣诞节。可是,也许我已经在这里待了有几周了?如果我离开家,一直不停地走啊走,我现在大概已经走了几英里了,几个月都过去了,如果他们都以为我死了呢?我应该打电话给妈妈。她知道我跑了,会生气的。她告诉我,如果想让她拿我当大人看,我就要有个大人样。她说,这全靠信任。我说,好了,那就别管我的事了,泼妇。当然我没大声喊出“泼妇”这个词。

  第3页 :

  我要给她发短信,可是她没有手机。我一直跟她说,现在都二十世纪了,妈妈,得跟上时代。可她不喜欢手机。她觉得,按按钮太费劲。但是,我希望妈妈在那儿。我希望,她来带我回家,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我专注地看看咖啡厅四周。如果她在这里,我却不记得她的长相了,那可怎么办?

  等等,我病了。我不再是个小姑娘了。我病了,我出来喝咖啡,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窗帘是某个颜色,还会发光。也许是橘色,橘色勾起了我的一些回忆。

  “你好。”我抬头看,是个男人。我不能跟陌生人说话,于是我低头看桌子。也许,他会走开的。可是,他没有。“你没事吧?”

  “我很好,”我说,“噢,我冷了。”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没地方坐了。”我看看四周,咖啡厅里人很多。可是,我看到还有空椅子。他看起来不坏,甚至很和气。我喜欢他的眼睛。我点了点头。不过我怀疑,跟他会不会有话说。

  “你出门没穿外套?”他做了个手势问我。

  “看起来是!”我小心翼翼地说。我露出微笑,不想吓着他。他也露出了微笑。我可以告诉他我病了,也许他能帮我。可我不想。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他跟我说话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不会随时倒地死去。他一点也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自己,不过没关系。

  “发生什么事了?”他咯咯笑着,看起来既困惑又快乐。我很想将身子斜靠向他,我猜,这会显得他很有魅力。

  “我就是出来喝杯牛奶,”我笑着告诉他,“结果把自己锁在外面了。我跟三个女孩合租,我的……”我停下来,没提我的宝宝。有两个原因:第一,这算是“事实”。我跟三个女孩合租,那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我没有宝宝。第二,因为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有宝宝了——一个不再是宝宝的孩子。凯特琳,我有凯特琳,可她不是宝宝了。她明年就二十一了。我的窗帘是深红色的,还会发光。我提醒自己,不能跟人调情:我结婚了,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我能再给你买杯咖啡吗?”他示意点餐台后的姑娘。姑娘对他露出了笑容,好像认识他。我放心了,咖啡厅的姑娘也喜欢他。我渐渐地失去了判断力:人的表情和细微动作,能让你知道这个人的想法和感受。也许他看我像个怪人。我能看到的,就是他漂亮的双眼。

  “谢谢你。”他很善良。他跟我说话的样子,就像我是个正常人。不,不是那样。我就是个正常人。我还是个正常人。我是说,他跟我说话的样子,好像我还是正常的我。我喜欢这种感觉,让我浑身温暖,让我非常愉快。我怀念愉快的感觉——只是单纯的愉快,而不会让人觉得,现在经历的每一分快乐,都要伴随着悲伤。

  “那么,你被锁在外面了。要是她们回来,会把钥匙带给你,或者打电话给你吗?”

  我犹豫了。“等一会儿,就有人回来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说谎,“我等一会儿就回家。”我在说谎。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而不管我在哪儿,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家。

  他又咯咯笑了。我机警地看了他一眼。“对不起,”他微笑着,“我只想说,你看起来像落汤鸡,一只非常漂亮的落汤鸡,希望你不介意。”

  “我不介意你那么说,”我说,“再多说几句!”

  他哈哈大笑。

  “我是个傻瓜。”我说着,开始喜欢我没病的状态。做自己的感觉很好。不是那个生病的自己——那个他们形容下的我。在混乱模糊的状态中,我找到暂时的平静与正常,这让人如释重负。我应该送他一个感激的吻,可我的话出了名的多。以前,人们喜欢我这个特点。“我一直都是。如果有什么问题,一定会发生在我身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就像个引来灾祸的磁铁。哈,灾祸。你不常听的词。”我说个不停。我真的不在乎大声说话,只是意识到,在这里,我是个跟男孩聊天的女孩。

  “我也有点傻,”他说,“有时,我怀疑我能不能长大。”

  “我知道,我长不大,”我说,“我很肯定。”

  “给你,”他把餐巾纸递给我,“你看起来,有点像刚从大难中逃生。请用。”

  “餐巾纸?”我接过来,哈哈大笑。我拍拍头发和脸,擦擦眼睛下面。擦好的时候,餐巾纸上有块黑东西。这就是说,我今天某个时候,在眼睛上涂了黑东西。这让我很欣慰:睫毛上有黑东西意味着,我的眼睛会好看些,哪怕我像只熊猫。我猜,这总比没有好。

  “厕所有干手器,”他指着身后的门说,“你可以快速吹干,就没那么难受了。”

  “我没事。”我说着,拍拍我潮湿的膝盖,好像要表明态度。我不想离开这张桌子,这个座位,这杯咖啡。我不想去任何地方。在这里,我感觉安全,好像靠在悬崖边,只要我不动就不会掉下去。我坐在这里,不用想我在哪里,怎么回家。我坐的时间越长越好。我赶走了害怕和恐慌,一心关注愉快的感觉。

  “你结婚多久了?”他朝我手上的戒指点点头。我略带吃惊地看了看戒指。它在那里是如此合适,就像是长在我身上似的。可是,它似乎又跟我无关。

  “是我父亲的,”我说。很久以前,我也这么说过,那时是对另一个男孩,“他去世后,妈妈把他的戒指给我戴了。我一直戴着。有一天,我会把它送给我爱的男人。”

  我们在沉默和尴尬中坐了一会儿。现在与过去再次重合。我迷失了,不知所措,世上只剩下这一刻,这张桌子,这个对我说话和蔼的人,这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那我再给你买杯咖啡?”他的声音有些迟疑和谨慎,“等你衣服干了,不再遭受灾难。我可以来这里或到别处见你。”他走到点餐台,拿了根短粗的东西写字,那不是钢笔。他在我叠起的餐巾纸上划了几下。“雨停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说,“你可能是个疯子。”

  他笑了。“那你打给我?出来喝咖啡?”

  “我不会打给你,”我抱歉地说,“我很忙,很有可能记不得。”

  他看了我一眼,哈哈笑了。“好吧,如果你有时间,有心情,就打给我吧。不用担心,你会回到公寓的。你舍友随时都会出现,我敢肯定。”

  “我叫克莱尔,”他起来时,我赶紧告诉他,“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克莱尔,”他冲我笑了笑,“你看起来就像克莱尔。”

  “那是什么意思?”我哈哈大笑,“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莱恩,”他说,“我应该写在餐巾纸上。”

  “再见,莱恩,”我说着,很快意识到,他甚至都不会成为我的记忆,“谢谢你。”

  “为什么?”他表情疑惑。

  “那张餐巾纸!”我说着,拿起那张揉成一团、湿漉漉的纸巾。

  我看他离开了咖啡厅,自己咯咯地笑,消失在黑夜中。我一遍遍地叫出他的名字。也许,如果我多叫几次,就能记住。

  我会记下他的名字。邻桌的一个女人也看着他离开。她皱起眉,令人不安。它让我怀疑,刚刚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了——那是愉快的时刻,还是发生了什么只有我不知道的坏事,我已经没办法辨别这之中的差别了。可是,我还没准备好接受。我还不希望那是现实。外面漆黑一片,只是太阳落下时,天空有一抹粉红,穿过云彩。那个女人还在皱眉。我还坐在椅子上。

  “克莱尔?”一个女人探过身子,“你还好吧?没事吧?”

  我看了看她。她有一张光滑的鹅蛋脸,一头棕色的长直发。她皱眉是因为关心,我想。我觉得,她认识我。

  “我不是太清楚,该怎么回家。”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向她承认。

  她朝门口看了看,显然又想了想该说什么。随后,她转身对着我,又皱起眉头。“你不记得我了,对吗?没关系,我知道你的……问题。我叫莱斯莉,我们的女儿是朋友。我女儿是凯西,粉红色头发、鼻子穿孔、对男人品味很差的那个。四年前,有段时间我们的女儿总形影不离。”

  “我得了阿尔茨海默病。”我说。我又想起来了,就像最后一道阳光穿过云层。我松了口气。“我老忘事。记忆来来回回,有时候就不记得了。”

  “我知道,凯西跟我说了。她和凯特琳几天前刚巧碰上了。我有你家凯蒂的号码。那会儿,她们经常到对方家里睡觉,还打算去伦敦泡吧。记得吗?我和你等了一夜,等每一趟从伦敦来的火车进站,直到两点她俩终于回来了。她们都没进到酒吧里,一个醉汉在隧道里想欺负她们,她俩哭得厉害,最后还是我们帮她俩脱身了。”

  “她们听起来挺配。”我说。女人又皱起眉头。这一次,我知道,这不是生气,而是关心。

  “你还记得凯特琳吗?”女人问我,“如果她来的话?”

  “噢,当然,”我说,“凯特琳,没错,我记得她的样子。黑色的头发,眼睛像月光下的水潭,黑亮又深邃。”

  她笑了。“我忘了,你是位作家。”

  “我不是作家,”我说,“不过我有一间书房。我试过写作,可是没办法,所以现在,阁楼上的书房空了。书房里除了桌子、椅子和台灯,什么也没有了。我很肯定,我要用创意把它塞满。可是,它却越来越空。”女人再次皱眉,肩膀僵硬。我说得太多,让她不舒服了。“我最怕的就是不会说话。”

  我让她烦了,不该再说下去了。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从来没那么肯定过。我要好好想想。还要等等。话多不再是我的趣事和优点了。我紧紧地闭上了双唇。

  “我跟你坐在一起,好吗?一直等她过来。”

  “噢……”我开始抗拒,却渐渐平息了,“谢谢你。”

  我听见她给凯特琳打了个电话。说了几句话后,她站起来,走出了咖啡厅。我透过窗户望着她,在街灯的光亮下,她依旧在打电话。她点点头,一只手打着手势。电话打完了,她吸了一口阴冷潮湿的空气,又回来坐在我桌边。

  “她几分钟后就到。”她告诉我。她似乎很善良,我都不忍心问她在跟谁通话。

  第4页 :Chapter 2凯特琳:我们一家因为妈妈开始破裂。

  Chapter 2凯特琳:我们一家因为妈妈开始破裂。

  我为妈妈打开大门,然后退出来,把钥匙放在口袋里。妈妈不能再拿钥匙了。在新的世界秩序中,这是她很不喜欢的一点。她的头发散在背后——明亮的深褐色变成了深红色。她浑身湿透了,身子在发抖。姥姥跟我说,妈妈刚才趁黑跑出去了。当时我想问,为什么让她走,为什么不阻止她,可是,我没有时间。我出来找妈妈,最后接到凯西妈妈的电话。

  现在,我们回来了。为了妈妈考虑,我尽量不发火。要是我没找到她,会发生什么?姥姥还会坚持立场,表明态度,倔强地不去阻止妈妈吗?还会觉得妈妈是在炫耀,不应该理她吗?我本来不会这么快到的。其实接下来的几天,我要回伦敦,完成最后一年大学学业。然后呢,又会发生什么?妈妈会被丢在雨里,谁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家。或者说,谁知道她还能不能回家。

  也许,我没回去还是件好事——他们都还没意识到。也许,我可以告诉他们,这就是我决定不回去的原因——妈妈需要我。

  姥姥在走廊里等着,一只手紧握另一只手,双唇压成一条细线。她焦急,生气,又失望。妈妈一看见姥姥,立马就烦了。我看着她俩相互对视,表情中是愤怒、疑惑和怨恨。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知道怎么改善现状。重要的是,我知道一旦说出事实,就会把一切弄得更糟。

  一想到我做过的事,熟悉的恶心感又回来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要把这种感觉赶走。我不得不这么做:我没有办法。妈妈病了,真的病了。我们一家因为她开始破裂。我没时间处理自己的问题,现在还没时间。我在等待,等待合适的时机。可是,合适的时机可能永远也不会到来,然后……要是我离开了,可能对每个人都好。

  “妈咪!”我小妹妹埃丝特冲到妈妈怀里。妈妈把她抱起来,想抱紧她。可是,妈妈浑身湿冷,埃丝特很快挣脱了她的双臂。“你讨厌!我饿了,我累了,我不舒服。”

  不顺心时,埃丝特就会甩出这样新学的咒语。她伤心的小脸,愤怒的下嘴唇——这是她的决胜之举,埃丝特也知道。她这么做是因为,她知道我们都吃这一套。

  “上床前吃点饼干吗?”我问她。我给她最不合适的东西,就是想看她微笑。她点点头,开心地跳上跳下。

  “那走吧,”我朝客厅的方向点点头,“我用盘子拿给你。”妈妈放开手,退回到客厅里。她手指在空中犹豫了一会儿,好像后悔放下埃丝特。

  “你在想什么?”姥姥生气地问妈妈。

  “给你,”我从楼下洗手间拿了一条毛巾,递给妈妈。她盯着毛巾看了看。过了一会儿,我拿过来,帮她擦头发。“老这样也没用,对不对?骂她没用。我是说,如果我们要责备,不如先看看怎么阻止她,对吧?”我特意看了看姥姥,但是毛巾掉了。

  “我担心得要命,”姥姥指责道,“你要明白,克莱尔,你要注意,你不能只是……”

  “姥姥,”我说着,向前跨到她和妈妈之间,“姥姥,妈妈知道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姥姥那么生气。我看得出来,她为什么伤心。姥姥不知所措,没办法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只是,我不懂她的愤怒。她没理由生气。

  “噢,我只是出去走走……”妈妈朝门口摆摆手,“我忘记了窗帘的颜色。”

  “妈妈,要不你先洗个热水澡,我给你放水。”我指了指楼梯,可她没有动。

  “我还能自己放水,”她说,“而且,我不想洗澡。”

  “我知道,可是,听话……我来给你放水。你放松一下,暖和点。”

  正当我以为她会同意时,格雷戈下班了,从厨房走进来。他拿着一个袋子。“嘿,宝贝,”他说,“你浑身都湿透了。”

  “我显然是中奖了!”妈妈一看见他,就显得不舒服和难为情,“我正要去洗个澡,所以……”她看看我,希望我直接躲过她丈夫,带她上楼。可是我没有。如果能让她再认识他,再感受他陪伴的美好……如果我知道,她至少有安全感,我就告诉她,我会跟她讲我的事,像过去那样,像我一直以来的那样。突然一种失落感袭来,面对妈妈明显的无声请求,我扭过头,看了看她丈夫。

  “袋子里是什么,格雷戈?”

  他笑了。无论是什么,他都高兴。“我正想给你呢。”他的手伸进棕色纸袋里,拿出一件东西。我立马意识到,那是个笔记本。一个A4 大小的本子,深红色的皮质封面光滑发亮。

  格雷戈为母亲选了一个合适的笔记本,因为红色是她的最爱。尽管披着一头红发,她仍旧经常穿红色。上班的人本来不该这样的:红头发、红裙子、红嘴唇、红指甲,在校园里,她算是全国甚至全世界最迷人的老师了。我小时候,常常希望她接我放学时,不要那么扎眼。我常常希望,她能像其他人的妈妈一样,穿皮大衣和牛仔裤。可事实是,她似乎总穿得很精致,很特别。妈妈要打扮时髦,才算得上妈妈。曾经,我一抱怨她显眼,她就告诉我,她就像武士公主,红色是她的幸运色,参战时要涂红色唇膏。她穿红戴红时,才感觉自己更勇敢。我能理解。我理解她对勇气的渴望。可是,她天生没勇气,这让我很震惊。我不确定当时我有多大,大概十岁。我之所以记得这件事是因为,我觉得,这段记忆让我长大了点。我年龄越大,就越觉得有道理,也就越能体会。妈妈努力创造一些事情,好让我记住。

  这是她参与的第一场战斗,她知道赢不了。

  “是个记事本。”格雷戈掏出本子给她,“为了你——为了我们所有人——记下来。戴安娜说写东西有用,记得吗?”

  妈妈第一次见戴安娜咨询师时,我没在场,所以我没听说,戴安娜让她记下重要的事情——只要是有意义的事。妈妈对记事本很感兴趣,她当时开玩笑说:“我多希望,失忆前就想到这么做。”

  “没错,我想起来了,记事本能帮我记事。”妈妈谨慎地笑着说。

  那是礼貌性的微笑。她见银行经理时,在家长会上与其他父母打招呼时,脸上挂着的就是这种微笑。她笑得不真实。我很好奇,格雷戈是不是也注意到了。我想他注意到了。以前,我是世上唯一真正了解妈妈的人,妈妈也是世上唯一真正了解我的人。当然,第三位火枪手姥姥也一直在。我们都非常爱彼此。可是,姥姥似乎总有点不合拍。她说的话、做的事,总能惹怒妈妈。妈妈说的话、做的事,似乎也总有点让姥姥失望。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她俩之间频繁的争吵。直到最近,我才开始疑惑,为什么她们不能好好相处。但不管怎样,我是真正了解妈妈的人——我是她可以真正找到归属感的人——直到格雷戈的出现。他出现时,我十五岁,不是个小孩子了。可是,我还是嫉妒和生气。我不想看到他,虽然我很明白,我那么做不公平。直到我意识到,他像我一样理解她,我才终于接受一切:格雷戈哪儿也不会去。妈妈现在属于我们两个人。

  她伸出手,接过他手上的记事本。

  “很好的笔记本,做工漂亮,谢谢你。”她礼貌地说。

  我们三个跟着她,走进厨房,她把笔记本放在桌上。“你们知道吧,我一直想写本书。我一直觉得,阁楼最适合写书。”

  我们三个没有相互看对方。几周前,每当妈妈说话做事不对头时,我们都会交换眼色。可当我们意识到,这样的事每天都会发生时,我们就见怪不怪了。在我们的小世界里,在妈妈一直统治的世界里,原本的特别与陌生很快变成常态,这让我惊讶。每到这些瞬间,还会伴随揪心的悲伤。不过,怀疑的表情不见了。

  “你写过一本书,”我提醒她,“记得你的小说吗?”

  她阁楼的写字台废弃了,空荡荡的。小说就躺在抽屉里,一共三百一十七页,用细长红色橡皮筋绑着,已经拉到了最大程度。妈妈坚持要印出来,因为她说,没有页码,就不算书。我记得,她在楼上花一天时间读完,然后放进抽屉里,再爬下楼梯。据我所知,她再没回过阁楼。她没有再管那本书,没让别人读,也没寄给书商或出版人,甚至再没提过它。她说,当你的工作是文学——教文学、读文学、了解文学、爱文学——你至少会想创作点什么。所以,她创作了,就是那本书。

  第5页 :

  埃丝特大约六个月时,妈妈和格雷戈继续着她的文学之路,在宾馆单独过夜。大家都觉得我聪明伶俐,在照顾埃丝特时,没出任何意外。埃丝特在儿童床上一睡着,我就放下梯子,爬到阁楼里。里面有股潮湿的霉味,房间陈旧……空旷。我打算把书从抽屉里拿出来读。我已经计划了很久,这次机会来了。我想知道书里写了什么,是什么样子,有没有用处。我内心有一部分——不是我很引以为豪的那部分——有些希望,它毫无用处。妈妈总是对一切都很在行——哪怕她谈恋爱,也能像演电影一样——有时,她似乎是不可效仿的,即便现在她开始搞砸一切。可是,我刚把手放在抽屉把手上,就改变了主意,我甚至都没打开抽屉。我这辈子第一次明白,每个人都需要秘密。有时候,这些秘密永远都不该被揭开。每个人都需要完全隐私的空间。我感觉,如果我读了那本书,事情会发生改变,而我不想任何东西有所改变,更何况即使真的要有所改变,也轮不到我出手。

  “那其实不是一本书。”妈妈说着,在厨房桌边坐下来,随意打开记事本的空白页。笔记本里都是起伏的乳白色厚纸页。书页的材质有些轻微的纹路,可能会挂到钢笔尖:妈妈最喜欢用的纸张,我和格雷戈都知道。她的手指压在硬硬的纸上,轻轻翻动,纸张有些许的粘连。我们看她把脸颊埋在纸里,把头枕在书页上。妈妈就爱这么做。但这次,她这么做给我前所未有的安心。怪事疯事也能带来安心,真有意思。

  “记事更像是下载,”她说着,抬起头,用手抚平纸张,“我猜,我要把记忆从身体里掏出来。也许,阿尔茨海默病就是原因。也许,我已经清空了头脑。空脑壳,空阁楼,真配。”

  她抬头朝格雷戈笑了笑,依旧是家长会上的礼貌性微笑。“很有趣的记事本。太好了。谢谢你。”

  格雷戈摸摸她的肩膀,她没有躲开。看到他放松下来,让人痛心。

  “那是我的本子,”埃丝特出现在桌边,也许是在找我早就答应给她的饼干,她的鼻子正好放在记事本的切边上,“是给我画画用的,对吧,妈咪?”

  我好奇,埃丝特知不知道,她对我们所有人有多重要。只有她才能把我们逗笑。我看着她,想知道一个人怎么会生出这么完美独特的人。这样一个小人儿,却对我们所有人都很重要:她是所有人的开心果。

  “请送给我吧,妈咪?”埃丝特甜甜地问她,“好吗?”

  我们都明白,埃丝特三岁以后,最好不要公开反对她。否则,她就会拿出著名的阿姆斯特朗家族脾气,开始扔东西,打人,或者躺在地上,像戏剧女王一样哭号。我们都不太在乎——好吧,其实是我和妈妈。我们也继承了阿姆斯特朗家的脾气。看到埃丝特的脾气,就知道她肯定跟我们是一家。不过,妈妈总有办法对付她,或者顺从她,或者转移话题。这样,小女士尽管不能老是随心所欲,但她自己却意识不到。妈妈在对付埃丝特时很有一套:我猜,正确的说法是,像妈妈一样照料她。现在我要一直看着我的妈妈。我想把一切都记录下来。她做的事,她的微笑,她的笑话,她的措辞——我猜,这是我三岁时,她为我所做的一切。只可惜那时候,我还意识不到。但是现在我很清楚,我要知道她所做的一切,这样,等时间到了,我就能像她一样照顾埃丝特。而这让我之前干过的所有事,看起来更加蠢了。我的同龄人会犯错,可我不会。我不能犯错,我没时间。我要照顾埃丝特。我要给她一个同妈妈在时一样的生活。

  “噢,没错,你可以在上面画画。”妈妈说着,拿起一支笔,直接递给埃丝特。我看到,格雷戈面部抽动了一下。但是,妈妈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她的触摸,立马让他身上的紧张消散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记事本,对吗?”她一边说,一边朝他微笑。这次不是教师式的微笑——至少暂时不是——而是意味深长的微笑。我想起了他俩的结婚照中,我最喜欢的那张:她抬头望着他,他站在后面,笑得像个小伙子,看起来那么开心。

  “这也是你们所有人的记事本。留下我的记忆,也留下你们的记忆。它属于我们所有人。埃丝特可以开头。”

  格雷戈拉出一把椅子,坐在妈妈身边。埃丝特爬到妈妈膝盖上,认真地伸出舌尖,开始用妈妈给的伯罗圆珠笔,在纸上画线。我看着她画了两个圈——一大一小——然后每个圈里画上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和一个大大的微笑。最后,她在圈外画上线条,代表胳膊和腿。两只手碰在一起,埃丝特乱描出一个小螺旋,表示她们握着手。

  “这是我和你,妈咪。”她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

  妈妈抱紧了她,亲了亲她的额头。“开了个好头。”她说。格雷戈抱住妈妈。她双肩僵硬,过了一会儿才放松下来,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你能在下面写上时间吗?”

  格雷戈写道:“我和妈咪,埃丝特作。”又添上日期。

  “好了。”妈妈笑了。我望着她,那会儿,她表情满意安心。“记事本的第一条完成了。”

  2011年8月13日,星期六 我们的婚礼

  这是我做婚纱用的一小片公爵夫人缎。要不是我从裙摆上剪下来,它是永远不会掉下来的。我有个小小的愿望,也许我哪个女儿会在她婚礼时穿上这件婚纱。

  我把婚纱做成鲜红色,它看起来比白色或象牙白更适合我。不管怎样,红色是我的最爱。我嫁给格雷戈时,已经不是黄毛丫头了:我差两周就四十岁了,而我当然也早不是处女了。那一天,我觉得自己比以往都要漂亮,而且有活力。在场的每个人,都是我爱的人,而这爱将会恒久。

  婚礼在八月,地点在多塞特郡高崖堡海边。我渴望一场耀眼的盛大婚礼。我希望一切都闪闪发光,就像我的水晶鞋一样。我知道,比起娶我的男人,六层蛋糕、一盘盘小鱼面包、一杯杯香槟都不重要——他克服一切困难,与我结合,成为我的家人。可是,我就是这样:我一直都是这样。我想空气里弥漫着百合香,还有宾客的笑声和说话声。我想海面在阳光下泛起蓝光,在太阳的笑脸下,每一片翠绿的草叶摇曳生姿,就像埃丝特画的那样。

  凯特琳陪我走过红毯,这对我意义重大,因为,哪怕在我们结婚当天,她还是不太相信,格雷戈是真心爱我的。我第一次告诉她,我在跟年轻性感的建筑工约会时,她被吓到了。她说:“这是一场阴谋,妈妈。他大概是想把你的钱骗光。他是通过肉体在利用你,妈妈,因为他知道你很渴望。”与格雷戈约会没几个月,当我告诉她我怀孕了时,她说:“他会突然离开你的,妈妈。”这就是我女儿,总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会伪装。

  我和凯特琳走过通道时,像两个小女孩一样握着手。她看起来相当迷人。不过,她更喜欢的那件小黑裙——鸡尾酒会上穿的那种,我没让她穿,她还在为此闷闷不乐。她穿着象牙白的透明硬纱——走路时,脚踝的纱裙会飘起来——一头乱乱的鬈发,跟她父亲一样。这时,她尖尖的下巴旁边,是软软的几缕头发。

  婚礼举办的房间里,有一扇菱形的落地窗,面朝大海。大海如我想象中那样泛着蓝光。我看见地平线上的小白帆,在远远的海面上,摇曳远航,完全无视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刻。但即使如此,我仍然自以为是地认为,这些渐渐远去的小船,也是我婚礼的一部分。还有更远的太阳和星辰,听着有点夸张,有点疯狂。可我就有那种感觉:我就像万物的中心。

  我俩都不喜欢写誓言的压力。所以,我们坚持办传统婚礼。我只是看着格雷戈,感受他的爱和屋里所有人的祝福。我听到埃丝特的声音,她裹着透明硬纱,头上扎着橘色的花,扯着嗓子咿咿呀呀。我看到朋友茱莉亚的目光,她朝我喃喃道“你这个幸运的疯婆子”,让听到这句话的登记员眉头紧锁。凯特琳读了菲利普·拉金的《阿兰德尔墓》。我记得这些事。对我来说,它们就是誓言。这些事和格雷戈看我的样子让我意识到,我要嫁给一生的最爱了。我以前很快乐,女儿总能让我开心。但我得承认,那是我最快乐的一天。

  我当然喝得烂醉。格雷戈讲完话,我也坚持要讲,比预期时间多了至少十分钟。但是,用妈妈的话说,看到我显摆的样子,大家都哈哈笑,忍受我,为我欢呼。因为,在场的每个人都希望我一切顺利。跳舞时,埃丝特不停地转圈,她的连衣裙飘起来,就像盛开的花瓣。后来,她在我妈妈怀里睡着了。妈妈坐在派对旁一个安静的房间里。她有点醉了,还和格雷戈爱尔兰来的舅舅莫扎特眉来眼去。但她假装没喝醉,也没调情。茱莉亚脱下了鞋子,跟所有女人的丈夫跳舞,无论别人愿不愿意。她还恐吓一位年轻的服务员跟她跳慢舞。

  我和格雷戈整晚都在跳舞。我们转圈摇摆,踢高腿,做爵士舞的手势。我们跳个不停,我们笑个不停。最后,他把我抱起来,把我送到楼上房间的床前。他揶揄地叫我“阿姆斯特朗夫人”,因为,在婚礼前,我问他,我要保留娘家的姓,他介不介意。这个姓我从未改过,那也是凯特琳和埃丝特的姓。当然了,他不介意——他跟我说,他喜欢我原来的姓。“我喜欢娶一位夫人。”他抱我去婚房时,小声跟阿姆斯特朗夫人说,无论她姓什么,他都很爱她。我记得,我睡前想的最后一件事是,事情就该如此。我的生活终于开始了。

  第6页 :Chapter 3凯特琳:妈妈的告别从一个秘密开始。

  Chapter 3凯特琳:妈妈的告别从一个秘密开始。

  我想过在车里等她。但我意识到,我很有可能要待上一天。妈妈现在没什么时间观念了:对她来说,几小时就像几秒钟,几秒钟就像几小时。她这辆桃红色菲亚特熊猫车被扣下了。我不想下车,跑到雨里,像子弹一样冲进学校。但我知道,我必须下车。我要下车安慰她。这是她当老师的最后一天。我知道,她会很伤心。而我也下定了决心,在回家路上,在回到姥姥和埃丝特身边前,告诉她我做了什么。因为,快没时间了。

  接待员琳达坐在防弹玻璃后,看起来学校好像是在洛杉矶市区,而不是在吉尔福德。我见过琳达几次。不过,我对她的认识,主要还是通过妈妈描述的生动有趣的校园生活故事。

  “嗨,琳达!”我嘴咧得很开。我觉得,要应对这样的谈话,这是唯一的办法——同情式的对话中,似乎快乐也总要更小声。

  “噢,你好,亲爱的。”琳达无意识地嘴角下撇,有点伤心的样子。

  妈妈查出病后,希望不要立马让别人知道,每个人——甚至她的医生拉贾帕斯克先生——都认为,这是可行的。“你是位聪明人,阿姆斯特朗夫人,”他告诉妈妈,“研究表明,高智商通常意味着查出病比较晚,因为,聪明人有办法,知道怎么抵消病情。你应该把病情告诉雇主。不过,总体说来,如果药效不错的话,你的生活也不会很快发生巨大变化。”

  我们当时都感到安慰和感激。因为,我们有了缓冲期,能够调整心态,认清事实。然后,妈妈开着可爱的菲亚特熊猫撞了邮筒——那是她的新车。更可怕的是,正好发生在校门口。如果发生在学校车道上,她很有可能轧死一个孩子。妈妈不是没集中注意力——不是的。车祸发生时,她在很努力地集中注意力,回忆方向盘是干什么用的。

  “你好,亲爱的。”琳达用哭腔重复道,“来安慰你可怜的妈妈了?”

  “是的。”我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因为我知道,琳达人不错。尽管她说话的声音,叫我想砸破防弹玻璃室的门,把那杯凉茶泼到她头上。可那不怪她。“结果怎么样,你知道吗?”

  “还不错,亲爱的。他们开会讨论阿尔茨海默病的问题,也已经跟高树老人福利院取得了联系,为了怀……为了向你妈妈致敬。”

  “太好了。”我说。她从隔间里出来,拿着一大串钥匙。在我们去奥尔伯里作曲学校的路上,钥匙一直叮叮咣咣。过去的几年里,很多人都觉得,那是妈妈的学校,尤其是她升职做了英语系主任后。那所学校是妈妈心血的结晶。“专门准备了茶点——你知道,你妈妈很喜欢蛋糕,她都吃光了,我想她一定很高兴,她脸上都是笑容。”

  我没说话,克制自己不去骂她是个蠢驴。妈妈还是妈妈的样子,不会突然变成脑死亡的植物人。妈妈查出病,也没有变得缺少人性。我想这么告诉她,可我没说。因为,我猜妈妈在学校的最后一天,不会想看到我骂学校秘书。不过我又后悔了,也许妈妈会想叫我那么做。但我还是忍住没说。妈妈总说,有时候想法好,不一定非要做出来。

  “其实,她跟六个月前差别不大,”我一边小心翼翼地说,一边跟着她,听钥匙在她背后摇晃,“甚至是一年前。她还是妈妈。还是原来那个人。”我还想继续告诉她,妈妈还是原来那个人:假如你打算报警,要把丹尼·哈维的妈妈送走,妈妈还是会叫你别自以为是。哈维夫人不想孩子被欺负,那天自己跑到学校解决问题。妈妈听到吵嚷声时,正在员工室。妈妈出来见到哈维夫人,把她带进员工室并机智地指出,对一个十二岁的男孩而言,最不想的就是妈妈掺和,暴打坏孩子。那时,虽然妈妈根本没教过丹尼,但她也被搅进去了。妈妈用了一周时间就解决了问题。哈维夫人提名妈妈“南萨里年度教师奖”。妈妈获奖了。她现在还不是个空壳子。妈妈还在努力。这是她的最后一战。

  琳达打开员工室的门,我看到妈妈以及和她关系最好的同事——茱莉亚·路易斯。妈妈遇见格雷戈前,茱莉亚是她的死党——妈妈以前总这么说。大多数时候,我假装不知道她们在搞什么鬼。妈妈跟格雷戈在一起时,我倒是放了心,因为我再也不用想象妈妈神秘的性生活了。我总是看着她穿戴时髦,出去跳舞,喝鸡尾酒,与人调情,做其他我不知道的事。可我在家时,妈妈从没带过男人回家,直到格雷戈出现。她想让我见的男人中,他是第一个。我真的没想过见他。所以,他们的恋爱让我有点震惊,也不足为奇了。但我知道,有男人出现过。我知道,她和茱莉亚“放松”和“享受”时,一定交往过几个男人。她曾经跟我说,如果不愿意,我们就不用谈论各自的恋情。我们也从来没谈论过。甚至,我跟赛博交往后,我们也没谈过——甚至,我深深地爱上他,不跟他在一起就会难受时,我也从没跟她提起过。也许,我应该跟她说。因为,这世界上如果有人能理解我,那也是妈妈。如果当时我说了,那讲出跟赛博的一切就变得容易多了。而现在,恐怕我能对她吐露心声,而她能做个妈妈的时机已经过去了。我很害怕,不久之后,当我走进一间屋子,她在那里等着,却认不出我。或者,她忘记了我来做什么,就像她忘记方向盘的用处一样。

  不过,我现在走进员工室时,妈妈对我笑了笑。她正抓着一大捧花。“看啊!”她兴奋地拿给我看,“闻起来好香!是不是很漂亮?”

  我想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她忘记了“花”这个词,但我没提。姥姥总是纠正妈妈,这会让她很生气。所以我从不纠正她。不过,我真想知道,“花”这个词是不是永远消失了。

  或者,它会不会再回来。我渐渐发现,这些词时常来来回回,有时则会永远消失。但是,妈妈没注意到,我也就没告诉她。

  “它们很可爱。”我朝茱莉亚笑了笑。茱莉亚笑得很夸张,想表现得轻松些。

  “好多年没有男人给我送花了,”妈妈说着,把脸埋在花瓣里,“茱莉亚,我们要再出去找找乐子了,结识几个帅小伙儿。”

  “你已经有个帅哥了,”茱莉亚紧跟着说,“你已经嫁了萨里最好的男人了,亲爱的!”

  “我知道。”妈妈对着花说。虽然我不完全确定,她是不是真明白——或者至少那一两秒明白。一直以来,格雷戈都让她很开心,使她整个人亮起来,就像婚礼上宾客释放的中国纸灯笼。那时候,她由内而外都散发着光芒,漂浮在世界之巅。可现在,格雷戈、他们的爱、他们的幸福、他们的婚姻,都在她脑海里闪回。我猜,有一天,所有的记忆都会永远消失。

  “那么,我们可以走了吗?”我说着,朝门口示意。其实,也不该立马走。但是,要在妈妈热爱的工作上拖延最后一段时间,我受不了。她走出这里时,就会放下她的身份。她待的时间越长,放弃也就越困难。

  我还知道,今天、明天或者后天,格雷戈和姥姥,甚至是妈妈会意识到,我还没回大学,然后一切都抖搂出来了。每个人都有想法,都有说法。我不想那样。我花了很长时间,小心翼翼地保守秘密,掩饰错误。我不想突然乱作一团,让全世界都知道。因为,那时候,一切都会变成现实,我还没准备好接受现实。事态很糟,但真相是,妈妈查出病时,我正好暑假回来,我放松了——因为我有理由不告诉她了。就是这样。我心里想的就是这样。我是说,我都快二十一岁了,但我还很蠢,还不成熟,还很自私。所以,当妈妈查出早发型阿尔茨海默病时,我竟还能看到有利因素。我就是那种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能更好。突然间我被迫快速成长,决定该做什么。可我不想长大。我想躲在妈妈的羽翼下,埋在书里,就像不久以前那样。

  我还没准备好,还没准备好接受任何一个事实。

  现在,趁着其他人没有插手,我还是挺想告诉妈妈关于我的一切。可我又担心,我真的该告诉她吗?我不确定,我说的话,她能不能理解?或者,她能记得多久呢?如果我现在告诉她,是不是意味着,接下来的几周,我要一次次地跟她重复,我彻底毁了自己的生活,并一次次地看到她脸上的震惊和失望?

  但她是我妈妈,我要告诉她。哪怕只是现在告诉她。

  “妈妈,好了吗?”我又催她。

  妈妈没有动。她坐在一把粗糙、难看的棕色椅子上,双眼突然布满泪水。我感觉双腿逐渐没了力气,挨着她坐下来,用手臂抱着她。

  “我爱我的工作,”她说,“我喜欢教学,我擅长教学。我能激发孩子们的真正兴趣,让他们真心喜欢莎士比亚和奥斯丁……这是我的事业。我不想走,不想走。”她转头对着茱莉亚,“他们不能赶我走,对吧?我们不能做点什么吗?他们歧视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她提高音量,声音里带着愤怒,甚至有点恐慌。“我们不能去哪个法院,让他们保障我的人权吗?因为他们不能赶我走,茱莉亚。”

  茱莉亚微笑着在朋友面前蹲下来,仿佛这一切都再正常不过。她的双手抚摩着妈妈的肩膀,跟往常一样咧嘴笑,就像这一切都只是个笑话。我眼泪要流出来了。这些天来,我总容易掉眼泪。

  “亲爱的……”她看着妈妈的眼睛,“你是最优秀的老师,是最完美的舞者,是我最好的朋友和酒友。可是,宝贝儿,老师不能开车撞到校外的邮筒,虽然这个规定有点蠢,但毕竟是规定。不要哭,好吗?开心点,你能够做到的,潇洒地从这里走出去。你自由啦。”茱莉亚停下来,吻了一下妈妈的嘴。“走吧,出去吧,轻松点,像往常一样开朗。不管什么时候,你和这帮忘恩负义的家伙都要开朗。因为姑娘,你现在该过自己的日子了。你可以随心所欲了,亲爱的,你终于可以逃离这里了。”

  “我不想走。”妈妈说着站起来,把花紧紧抱在胸前,有些花瓣都被压掉了,落在脚边。

  “想想打分,”茱莉亚说,“想想行政,杰西卡·斯坦斯和托尼·詹姆斯的绯闻,记得保密。我们都知道,没人的时候,他俩会在英语系文具间里幽会。还有政治,混蛋政府正在用狗屁政策,极力毁灭我们这么好的学校。想想这堆破事,走吧,放轻松,好吗?让我说,你就尽量地去疯狂,去冒险吧。”

  “好,”妈妈抱着茱莉亚说,“我能去的地方已经很局限了,现在连车也不让我开了。”

  “这才是我的好女孩儿,”茱莉亚也抱了抱她,“过几天我给你打电话,我们晚上一起出去玩,好吗?”

  “好。”妈妈说。她转过身,看着这间屋子。

  “再见,生活。”她说。

  我们走回停车处。我突然想假装车不在那里,这样,妈妈也许就不会意识到,我开着她可爱的红车,车子换了崭新发亮的挡泥板。她在乘客座位的车门处停下来,我坐上驾驶位置,插上车钥匙,等着她开门,可她没有。于是,我探过身子,给她打开门。她坐上来,身体弯曲,找到安全带扣好。今天早上,我还要替她系安全带。也就是说,这项技能被忘了,又回来了。这是一次小小的胜利。

  “好了,回到现实世界,明天!”妈妈对我笑了笑,突然变得很应景,“你行李都收拾好了吗?你跟往常不太一样,没给我弄一堆要洗的衣服。别跟我说,你终于开始自己干活了!噢,等等,我猜姥姥已经帮你洗了,对吧?说到姥姥,凯特琳,在接下来的四五年,她可以帮你洗衣服,但你要付钱给她。”妈妈哈哈大笑,我屏住了呼吸。她回来了,她记起来了:是妈妈,全是妈妈的样子。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我才意识到,她远去后,我多么想念她。

  “回到充满希望、梦想和未来的世界,凯特琳,”她开心地说,已经忘了从学校离职的事,“再过几个月,你就毕业了。想想吧!我迫不及待想看你穿上学士服的样子。我保证,我会努力保持理智,尽量不去想你当蝙蝠侠,我当猫女的事。不过,我倒是很想穿上紧身皮衣,参加你的毕业典礼。”

  我笑了。我到底该怎么跟她说?

  “我觉得,我应该做个演讲,”妈妈说着,把整个手掌按在车窗上,好像她刚刚才发现有玻璃,“告诉你生活中该怎么办,趁早传授你一些精妙的育儿技巧。不过,我知道,我不用那么做。我知道,只要相信你,你就能把事做好。我知道,我一直唠叨你这个可怜的孩子。我多希望,你能整理好自己的房间,别再听那可怕的安魂曲。但是,我非常以你为傲,凯特琳。好了,我说完了。”

  我紧盯着眼前的路,集中注意力观察路况,人行道上的行人和不断经过的超速摄像机。突然,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她怎么会在开车的过程中忘记如何开车。有时我觉得,那些我没有大声说出来的一切,也会把我脑海中我认为知道的东西都挤跑。我努力地专心开车,剩下的路程越来越短,汽车吞噬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如果我必须勇敢、成长和坚强,那就是现在了。妈妈在旁边,我们正单独在一起。可是我做不到,做不到。

  “伊桑·格雷夫哭了,”妈妈突然说了一句。她又想起这是她在学校的最后一天,稍微低了低头,“我跟班上的同学告别时,女学生给我做了一张卡片。噢……”她扭过身子,“我把卡片落下了。”

  “我给茱莉亚打电话,”我说,“她会把卡片收起来。”

  第7页 :

  “女学生给我做了卡片,还跳了舞。是我的女学生,你认识吗?她们好像创作了一场音乐剧,叫《我们会想念你,小姐》。我

扫描二维码推送至手机访问。

版权声明:本文由安邮轩发布,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

“命运2碎愿者第三个硬币充能(命运2碎愿者第一个球在哪)” 的相关文章

充姓起名 充姓好不好起名字

充姓起名 充姓好不好起名字

  充姓的姓氏,也是属于中国的姓氏来的,而且对于充姓的姓氏的话,那么本身也是有着说法说是源自于官位的是,这些其实也是主要是在对于官职上而作为姓氏,另外的说法里本身也就是说是源自于姜姓的,一起来看看充姓起名 充姓好不好起名字吧。   充姓   充姓源出有二:一是出自一种叫充人的官名,其后以官名为氏...

夏至音乐日志愿者_夏日志愿者活动

夏至音乐日志愿者_夏日志愿者活动

尚雯婕的演艺经历2006年9月29日,尚雯婕凭借5196975票数成为2006年超级女声冠军 ;12月21日,作为好莱坞电影《面纱》主题曲《梦之浮桥》演唱者参加北京首映礼 。2007年6月01日,与法国文化领事鱼得乐共同主持“不眠之夜”中法交流艺术节并献唱法国老歌 ;6月,签约华谊兄弟音乐,同时发行...

夏至音乐日志愿者(夏至音乐会)

夏至音乐日志愿者(夏至音乐会)

接下来有什么节日截至到2022年8月底,接下来的节日还有:教师节、中秋节、国庆节、重阳节、寒衣节、万圣节、感恩节、圣诞节、腊八节。2022年9月10日,教师节;2022年9月10日,中秋节(10日至12日放假);2022年10月1日,国庆节(1日至7日放假);2022年10月4日,重阳节;2022年...

周公解梦 杀人碎尸

周公解梦 杀人碎尸

在电影里,会经常看到杀人的场景,而杀人碎尸的场景虽然并不多见,但也有不少,而每次遇到这样的镜头时,都让人感到不寒而栗,而在现实中,杀人碎尸的犯罪活动也经常被报导,那么,梦见杀人碎尸好不好呢?梦见杀人碎尸又有着怎样的寓意呢?对犯罪分子来说,杀人碎尸的目的除了发泄,还有着毁灭证据和增加侦破难度的目的,故...

周公解梦梦见掉牙碎牙_做梦梦到掉牙碎牙是怎么了

周公解梦梦见掉牙碎牙_做梦梦到掉牙碎牙是怎么了

这只是一个梦,不要胡思乱想有什么不好的预兆,有时人们可能是白天精神压力大,神经紧张晚上没有休息好,才导致做这样或那样的梦,所以在平时生活中,一定要放松心情,调节好心态,好好生活;本命年的人梦见牙酥牙碎牙松掉牙,意味着春来得意顺利,而后平顺,慎防官司梦见自己掉牙 齿,意味着家人的健康可能出现问题,提醒...

哪个交友软件不用充钱

哪个交友软件不用充钱

有不花钱的交友软件吗免费的聊天软件推荐如下1、《微信》这是一款全民都在使用的聊天软件,你可以添加海量的好友,在平台上你可以给朋友发送文字、图片、视频等,微信中还有群聊玩法,玩家可以自行建立兴趣或者学习群聊进行交流,体验群聊畅聊的快乐,还有朋友圈功能可以供你分享日常。2、《QQ》这是一款功能非常全面的...